日期:2025-07-17 14:34:57
“像被一辆卡车反复碾压小腹启灯网,又像有一只手揪住内脏粗暴地撕扯”“每一秒都很漫长,眼泪都流干了”……分娩,这个迎接新生命的美好时刻,在许多母亲的记忆中,却总是泛着疼痛的涟漪,多年都无法平息。
在麻醉技术能精准阻断神经痛觉,AI可准确评估疾病风险的时代,为何分娩疼痛仍被视作母亲的“加冕礼”?
1847年,麻醉药物首次应用于分娩,被教会斥为“逃避了上帝的惩罚”。一个半世纪后,许多女性仍困在相似的争论里。对疼痛的恐惧,助推剖宫产这一为难产和高危妊娠设计的救命手术,逐渐成为常规选项。2022年我国剖宫产率高达45%,其中初产占43.59%,远高于国际医疗卫生界建议的10%~15%安全阈值。近年来,优先自然分娩渐成共识,分娩镇痛也成为各方热议的话题。
转机终于加速到来。今年5月以来,推动无痛分娩普及的政策密集发布——国家医保局发文明确,将“分娩镇痛”等单独立项;国家卫生健康委制定无痛分娩全国覆盖路线图,并配套具体实施方案,推动这项被许多产妇称作“人类之光”的技术,真正走进千家万户。
疼痛不是必经之路
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。进入产房之前,玲玲和大多数产妇一样,听过亲友的生产经历,看过网上的“生娃攻略”,自认为做足了准备。
直到宫缩如潮水般袭来,她才发现自己不堪一击——剧烈的疼痛刺激让肌肉瞬间绷紧,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,她想伸展,大脑一片空白,练习许久的拉玛泽呼吸法忘得一干二净;她想发泄,痉挛的喉咙却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。
医学上,子宫开始规律收缩到宫口全开被称为第一产程。此时,胎盘释放的前列腺素会软化宫颈,使宫颈管和宫口变薄、扩张,为胎儿的通行腾挪空间;子宫肌纤维则在剧烈的收缩、拉伸中形成肌肉波浪,推动胎儿旋转下降。每一次宫缩都带来肌肉和骨骼的结构改变,在下腹、腰骶和背部产生强烈的疼痛信号。
“尤其是没有痛经过的初产妇,更容易紧张和恐惧,进一步加剧疼痛感受。”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妇产科主治医师林琳说,她们的产程往往会更长,可能持续十几个小时。更煎熬的是对未知的恐惧——没人知道下一次宫缩有多剧烈,疼痛还会持续多久。
林琳会耐心地为产妇和家属科普无痛分娩,帮助他们建立合理的预期
判断产程进度,最直观的信号是宫颈口扩张程度,这需要医生频繁进行内检,将手指探入产道,检查宫颈和胎儿情况。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,这种触碰对产妇也是一种酷刑。
当宫颈口扩张到10厘米,即宫口全开时,第二产程的考验正式开始。除了更强烈的宫缩,胎头进入产道,压迫盆底组织的钝痛、撕扯会阴的锐痛、肌肉透支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启灯网,让许多产妇感觉“被活生生劈成两半”。产妇的身体已濒临崩溃,意识仍要保持清醒,在助产士的指令下持续发力,直至婴儿娩出。
因为选择了无痛分娩,玲玲经历的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。
宫口开到二指时,麻醉医生将低浓度的麻醉药物注入她的腰椎硬膜外腔,在保留宫缩和行动能力的情况下,精准阻断疼痛信号,让她“从地狱回到人间”。接下来的数小时,连接电子镇痛泵的导管持续注入药物,帮助她平静地度过第一产程,为最后冲刺蓄积足够的力量。当晚,她顺利娩出一个体重6.8斤的婴儿。
无痛分娩,医学术语称为分娩镇痛,指通过应用各种方式帮助产妇在分娩时减轻甚至消除疼痛,缓解恐惧,促进分娩顺利完成。其中,玲玲体验的椎管内分娩镇痛因为高效、安全,是当前应用最广泛的无痛分娩方式。但这项早于19世纪就出现的技术,在长达一个多世纪里被束之高阁,至今普及仍面临着重重阻碍。
在影视剧中,常上演这样的情节:产妇疼得面色苍白、冷汗直流,家属却因为担心麻醉药物影响胎儿,迟迟不愿在麻醉同意书上签字。现实中的故事则更令人揪心:2017年,陕西榆林一位产妇因难忍产痛跳楼,引发对分娩疼痛的广泛讨论。但无痛分娩的普及依然进展缓慢。2023年开展的一项调查显示,仍有34%的家属认为无痛分娩会影响新生儿智力。
“无痛分娩使用的麻醉药物浓度很低,对母婴影响微乎其微。”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麻醉科主任医师张勇解释,作为第一批国家分娩镇痛试点医院,该院目前无痛分娩率达到90%,为母婴健康提供可靠保障。
在疼痛门诊,张勇时常需要向患者科普无痛分娩不会留下腰痛“后遗症”
在他看来,产妇因分娩疼痛产生的身心压力更值得重视。“剧烈疼痛会引起应激反应,导致产妇过度通气和呼吸性碱中毒,出现头晕、四肢麻木甚至意识模糊。”他说,“因为血管收缩,胎儿缺氧和酸中毒的风险也会增加。”
而开展无痛分娩,尤其是椎管内分娩镇痛建立的通道,关键时刻还能成为“救命管”——在生产过程中,一旦发生羊水栓塞、子宫破裂、脐带脱垂、大出血等危急情况,麻醉医生可第一时间通过留置的导管进行手术麻醉,为抢救生命夺得宝贵的时间。
“人们总是忽视疼痛的隐形代价。”开展疼痛门诊多年,张勇总结道。对大多数女性来说,分娩是人生中最大的疼痛刺激,可能引起体内一系列神经递质的改变。当镇痛成为一道温柔的屏障,守护的不仅是当下的舒适和安全,更是一个母亲未来数月甚至更久的心理健康。
理想的分娩还有多远
随着无痛分娩理念的普及启灯网,许多产妇都憧憬过这样的分娩场景:
柔和的灯光洒在洁白的被单上,舒缓的音乐若有似无,产妇侧卧着,在麻醉医生的指导下弓起脊背,缓缓注入的麻醉药物筑起一道隔离疼痛的屏障。当宫缩再次来临,她可能还会因为疼痛蹙起眉头,但痛感不再迅猛、剧烈,而是变得可控、耐受。当宫口全部打开,助产士在耳畔轻声引导:“跟着呼吸的节奏,想象宝宝正在和你一起努力。”几次精准发力后,产房响起清脆的啼哭,产妇清醒、从容地伸手接过孩子,微笑着赠予他世界上第一个亲吻。
然而理想和现实之间,横亘着医疗资源分布不均、经济条件限制等多重障碍。
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,英国产妇的无痛分娩率就高达90%以上,美国也超过80%。国内的无痛分娩则起步较晚,1963年最初试水后,直至2000年前后,这项技术才再一次缓慢推进。
2018年,国家卫生健康委启动首批分娩镇痛试点医院建设工作,推动试点医院分娩镇痛率从不足10%提升至2022年的53.2%,但全国平均水平徘徊于30%。各地开展的数量和质量也存在较大差异。
作为全国生育大省,广东近年来围绕分娩镇痛服务推出系列政策。2020年4月,广州率先将住院分娩镇痛纳入医保结算范围;2021年,深圳进一步明确将椎管内麻醉分娩镇痛纳入生育保险保障范畴——只要参保人参加生育保险且符合条件,镇痛费用即可全额由医保支付。今年2月,广东医保再出新举措:拟制定多项产科服务项目的最高限价标准,明确分娩镇痛的服务内容、操作规范及收费规则等,进一步推动该技术在全省范围普及应用。
目前,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深圳等城市三甲医院分娩镇痛率达70%~90%,中西部地区县域医院则不足20%。只有部分城市将无痛分娩纳入医保报销范围,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无痛分娩的普及。麻醉医生紧缺是主要瓶颈。在大部分公立医院,麻醉医生都在超负荷工作——除了承担手术室内的麻醉工作,还要参与院内急救、气管插管及中心静脉置管等,并常规开展无痛人流、无痛胃肠镜诊疗及术后镇痛等业务。如此高强度工作下,很难专门安排麻醉医生常驻产房。
如果深夜临产,即便在三甲医院,也难以保障能享受到无痛分娩。家住深圳的文君就经历了一次漫长的等待。“我一进医院就提出要上无痛,麻醉医生却迟迟没有出现。”她说,后来才知道是急诊有抢救,“等他们忙完,我宫口全开了,只能硬着头皮生。”
“不少三甲医院做不到24小时有无痛分娩。”林琳坦言,尤其是综合医院,麻醉医生需要兼顾多个科室的工作,开展比例反而比专科医院低。她就亲身经历过,人手协调不过来的时候,科室只能使用笑气或非药物镇痛方法如导乐等,帮助产妇缓解紧张和恐惧。
在有限的医疗资源下,让产妇充分了解当前无痛分娩的应用情况,建立合理预期,成为一项重要科普工作。
上个世纪,妇产科对硬膜外镇痛的主流建议是等宫口开到5厘米以上才实施。后来这一标准逐渐放宽至2~3厘米。如今,指南明确只要产妇有需求即可镇痛。
从决定实施镇痛到麻醉起效,也需要一定的流程和时间。“我们要与产妇和家属谈话,评估身体状况,告知相关风险,各方签署同意书后才能开展。”张勇解释道,穿刺过程需要10~20分钟,麻醉起效则因人而异,“有些产妇很快就能感受到明显的镇痛效果,有些则需要更长时间。”
医学上,无痛分娩成功的标准是将10级剧痛降至3级以下类似月经的钝痛,而非彻底消除疼痛。当宫口完全打开后,有些医院会减少药量或停止给药,此时麻醉效果还会持续1~2个小时,将疼痛感控制在大部分人可接受范围内。
“保留一定程度的疼痛是有医学考量的。”林琳说,镇痛需要平衡舒适度和安全性,轻微疼痛感能让产妇感知宫缩节奏,配合助产士正确发力,也能避免掩盖产科的急症信号。
当然,随着医学技术和理念的发展,这些指南也会持续完善,趋近理想。
不久前,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《关于全面推进分娩镇痛工作的通知》,要求到2025年底,所有开展产科医疗服务的三级医疗机构都要能够提供分娩镇痛服务;到2027年,这个范围将扩大到二级以上医疗机构。为了保障无痛分娩的质量,对医疗机构的硬件设施、人才、多学科协作机制等均提出要求。
在艰难的普及之路上,这一政策被寄予厚望。社会期盼着,那根留置在产妇背后的纤细导管,不仅能阻断疼痛,更能成为连接医学进步与人文关怀的桥梁,重塑女性的生育体验,也重新定义“为母则刚”。
时隔一年,玲玲回想生产经历,脑中浮现孩子娩出的瞬间——下坠感突然消失,一股暖流涌出,孩子悦耳的啼哭随即响起。“真神奇啊”,她想,本以为刻骨铭心的痛苦,就这样轻易地消解了。更美妙的是,她无比坚信,在即将到来的岁月里,孩子柔软的皮肤、依赖的眼神、天真的笑容,还将带来源源不断的幸福。
【文】陈湘婷
【供稿单位】人之初
【频道编辑】李晓霞 林琳
【文字校对】华成民
【值班主编】刘树强 刘龙飞
【文章来源】南方杂志党建频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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